帕沙·查特吉 | 眼中沙（第四幕、第五幕）
帕沙·查特吉 著
（根据泰戈尔同名小说改编，原剧为孟加拉文。2013年，作者应西天中土之邀，将剧本译成英文版。）
张定浩 中译
人物表
卡里姆，马车夫
罗摩，男童仆
萨度查兰，老仆人
凯米，女仆
拉兹拉克什米，莫亨德罗的妈妈
阿莎，莫亨德罗的妻子
比诺迪妮，年轻的寡妇
安诺普尔娜，莫亨德罗的守寡婶婶
莫亨德罗，一位加尔各答的绅士
比哈里，莫亨德罗的朋友
比诺迪妮：出什么事了，小沙子？我听说莫欣先生昨晚没回来，他们说他就待在学生宿舍里睡了。到底怎么了？
阿莎：恩，你知道他这些天都在医院值夜班，住在家里不方便，就是这样。
比诺迪妮：哦，真的是这样吗？没别的？
阿莎：是啊，没什么。
比诺迪妮：好吧，我原以为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呢。
阿莎：为什么？会有什么事？
比诺迪妮：好吧，谁知道呢？心里有事，逃避也逃避不了。
阿莎：心里什么事？
比诺迪妮：他离开的时候对你说了吗？
阿莎：什么？
比诺迪妮：说他不会回家了。【阿莎很平静】他对你讲了吗？
比诺迪妮：别着急，小沙子。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好好教训他。
阿莎：我听说他和比哈里先生也吵了一架。他们冲着对方大喊。之后他就走了……你知道，我非常害怕。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比诺迪妮：别担心，小沙子。什么也别怕。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会有麻烦。【灯光暗掉。比诺迪妮离开房间，站在比哈里面前】
比诺迪妮：怎么回事，比哈里先生，您干嘛一个人站在那？
比哈里：恩，我是打算来告诉您一些事情，但没想好这是否合适。
比诺迪妮：您有莫欣先生的消息？
比哈里：他在宿舍里活蹦乱跳的。莫欣无论在哪里，总是精力旺盛。
比诺迪妮：他对您说了什么时候回家吗？
比哈里：别担心。他一两天就回来。但我等在这里，是要向您道歉来着。
比诺迪妮：道歉？为什么，您哪里冒犯我了？
比哈里：我对您曾怀有非常不公正的猜测，一个非常不公正并且错误的猜测……
比诺迪妮：猜测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咯，对吧？
比哈里：我完全判断错了。请原谅我。
比诺迪妮：好的，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猜疑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就是不公正的。但无论如何，既然您要我原谅你，我很高兴原谅您。我很容易原谅，希望其他人也能这样原谅我的错。
比哈里：但我还有一个请求。
比诺迪妮：请讲。
比哈里：我知道您对阿莎小姐很好。但我很为她担心。她太单纯，不大会照看自己。所以我担心最近她会受到可怕的伤害。
比诺迪妮：别担心，比哈里先生。既然你不曾生为一个女人，你大概就不明白，女人一直是在伤害中长大的。不要再为阿莎小姐着急了。会有很多人都乐意去她身边保护她的。【灯光暗掉】
拉兹：你回来了，莫欣？还好吧？哦，看看你，三天的时间就瘦成这样。是啊，也难怪，大学食堂里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你现在头还痛吗？
莫亨德罗：我很好，妈妈。不管怎样，现在我回来了。我不必非得再吃食堂饭菜了。
拉兹：你回来就好。但就在这会儿，我们就要失去比平他媳妇了。
莫亨德罗：您在说什么？
拉兹：她已经决定回巴拉瑟德了。我已经挽留过她，但她去意已决，说是她想去属于她自个的地方。【阿莎进来】比平他媳妇说，这个房子属于其他人，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我搞不懂现在这些时髦流行的说法。【退场，灯光暗掉】
阿莎：你生我气了吗？
阿莎：我做错什么了吗？
莫亨德罗：别傻了，你有什么错。
阿莎：可是，你先离开了家，现在小沙子也说要走。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走？
莫亨德罗：你为什么不去挽留一下你眼中的小沙子呢？我肯定她会同意留下来。
阿莎：她不会听我的。
莫亨德罗：那么我去说说看？
阿莎：你愿意？太好了，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她是我们中的一员，这所房子也有她一份。
比诺迪妮：怎么了，莫亨德罗先生，您回来了？
莫亨德罗：您什么时候开始称呼莫亨德罗为先生了
比诺迪妮：那么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莫亨德罗：好吧，如果您不能叫我眼中沙，您至少可以叫我火柴杆或雪茄灰，诸如此类。
比诺迪妮：那么您为啥突然决定从学校宿舍搬回来了呢？
莫亨德罗：我烦透了解剖尸体。
比诺迪妮：所以现在您回来寻找活人，对吗？
莫亨德罗：是的，但有一个活人，我听说，打算离开我们。
比诺迪妮：就像切尸体是您的工作，我们也都有工作和责任，对吧？
莫亨德罗：您在巴拉瑟德的责任是什么呢？
比诺迪妮：您怎么会知道的？
莫亨德罗：我们就不能制造点什么样的借口或需要，让您回心转意吗？
比诺迪妮：借口和需要？我离开还是留下，对您重要吗？
比诺迪妮：【突然爆发出大笑】哦，真的，您真的能去演戏了！看看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怎么拒绝这样的关心和在乎？好吧，好吧，只要您不把我扔出去，我就将一直留下来，我保证。
阿莎：再说三遍。你会留下，你会留下，你会留下！
拉兹：莫欣，我听说你的婶婶从贝拿勒斯来了封信？
莫亨德罗：是的，婶婶说她身体不太好。
拉兹：那么小妻子需要去贝拿勒斯照看她吗？
莫亨德罗：是的，她实际上不需要去。但阿莎说，她也正在想念婶婶。所以，让她去她婶婶那住段日子，倒也不坏。
拉兹：那你不和她一起去吗？
莫亨德罗：我现在怎么能走？还有几个星期就要考试了。如果我不能通过考试，这一年就算白忙了。再说，阿莎的叔叔正要带他全家去贝拿勒斯，她会和他们一起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拉兹：当然了，她怎么会有问题？她的叔叔是个有钱人，他打算像个国王一样带着整个部落去朝拜圣地。她怎么会有问题？当然，我们是否还能保持体面和尊严，是另一回事。
莫亨德罗：体面和尊严？这是哪和哪呀？
比哈里：我听说阿莎小姐要去贝拿勒斯，真的吗？
莫亨德罗：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比哈里：我为什么要有意见？我只是问问消息是否属实。
莫亨德罗：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吧？难道说上了今天报纸头条了吗？
比哈里：而你不和她一起去。
莫亨德罗：是的，我要对付考试。我没办法和她一块。
比哈里：那么她就不能在你考试完了之后再去吗？她婶婶的病情有这么着急吗？
莫亨德罗：比哈里，你为什么不能痛快地有话直说呢？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在想，我爱上比诺迪妮了，因此我想把阿莎支走，但这完全是扯淡的事。你有个下流的脑袋瓜，所以你就想些下流的事。我没有爱上比诺迪妮，听好了，我没有爱上比诺迪妮。但我也有点自己的想法，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个清楚。为什么你这么担心阿莎？为什么她是否遭受伤害或痛苦会让你寝食难安？我才不信这只是普通的关心，这里面有比单纯的关心更多的东西吧？
比哈里：莫欣，我相信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亨德罗：我非常清楚。我还要说，你听见我说了吗？我对阿莎有正当的权力，你没有。对阿莎没有，对比诺迪妮也没有。所以，以后别在这么放肆地在我的品德问题上给什么建议了。
比诺迪妮：别去贝拿勒斯。
阿莎：为什么？
比诺迪妮：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你还想要去？
阿莎：如果我不去，他会认为我怀疑他。
比诺迪妮：那么让我也走开一段时间吧。你从贝拿勒斯回来之后我就回来。
阿莎：小沙子，我不怀疑他，我也不会怀疑你。你冲我许诺过三次的，如果我不放你走，你就不会走。
比诺迪妮：但人们会说闲话的。
阿莎：别去管人家。只管我。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现在把他交到你手上。只要我没回来，最亲爱的，拜托，请帮我照看他。想着我，照看他，别回避他。拜托了，我求求你，小沙子，请答应我吧。否则，我走的也不踏实。【灯光暗掉】
卡里姆：啊，就是这样！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大的错误！那离开是一个要命的错误，现在马车开始沿着斜坡往下滑了，它就要滚啊滚地一头栽进沟里面去了。
罗摩：为什么，为什么那是一个要命的错误？
凯米：是谁要错误地离开了？
卡里姆：还有谁，除了我们的年轻小姐？她有必要这么大方吗？她就没有看到摆在她眼前的危险吗？她有必要丢开她的丈夫去贝拿勒斯吗？分开这么长的日子，却一点也不在意，这明智吗？
凯米：为什么，难道说比诺迪妮小姐是唯一该受责备的人吗？我们的少爷存何居心？把她摆在床上拍照片，那都是怎么回事？
萨度：你们是想发表评论呢，还是想继续听故事？
卡里姆：还有什么故事呢？我们刚才已经听到了发生的事情。现在这故事就要直直地滚进沟里去了。
比诺迪妮：这三天来，您吃饭的时候我都没有过来。婶婶的哮喘病犯了，不能爬楼，所以我得服侍她。您吃得还好吗？
莫亨德罗：吃得非常好，但我的心却不好受。
比诺迪妮：好吧，您恐怕得再习惯几天。你心里的女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莫亨德罗：但那个答应暂时替代的人却没有尽到她的责任。
比诺迪妮：她的责任是照料您的饮食，而不是别的。饮食有什么问题吗？
莫亨德罗：我就不能再指望点别的吗？
比诺迪妮：不能，仅此而已。
莫亨德罗：难道您也受人家闲话的影响了吗？您也误解我吗？
比诺迪妮：这跟人家说什么没关系。只是不久以前，我听到您对比哈里先生说您没有爱上我，我亲耳听到的。
莫亨德罗：那是假话。
比诺迪妮：您自己先想好了，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莫亨德罗：我已经想好了。【用手拉住比诺迪妮】我现在清楚地知道，我爱的人只有你。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但我想听你的回答。你爱我吗？
比哈里：我想我来的不是时候。婶婶叫我来问莫欣关于给她治病的事。我不知道比诺小姐也在这。如果我打扰了二位的好事，我抱歉，我马上就走。
莫亨德罗：比哈里，听起来你像是一个欲盖弥彰的贼。我又没有要你解释什么，你为何要着急上火地解释呢？
比诺迪妮：比哈里先生，请不要理他。您知道您什么也没做错。如果您非要责怪谁，那就责怪我吧。如果您有什么要说的，就对我说。
比哈里：我无话可说。
比诺迪妮：那请听我说。您对我有误解。您不能不听我解释就走掉，我恳求您。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走掉。
比哈里：我该知道的我都知道。闪开，让我走。【比哈里粗鲁地推开比诺迪妮，走掉了，比诺迪妮倒在地上】
莫亨德罗：比诺，你伤着没有？现在，听我说，起来让我看看你伤到哪了。哎呀，你这有好大一个口子，我得赶紧去找绷带。
比诺迪妮：您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没您什么事！
莫亨德罗：请原谅我，比诺，是我把你搞得这么尴尬。
比诺迪妮：为什么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不怕别人说什么，他们能拿我怎样？我不在乎他们，那些把我推开，把我摔到地上，从我身上跨过的人，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
莫亨德罗：我会保护你，比诺。我会爱你，比诺。请对我说你不会拒绝我的爱。
比诺迪妮：我不会拒绝您的爱，莫欣。我这一生没有收到过多少爱，如果有人给我爱，我不会轻易地就说，‘不，拿回去’。如果您爱我，我将把它藏在心里。
未完待续
作者介绍
帕沙•查特吉（Partha Chatterjee），印度“庶民学派”的代表人物。1947年出生于加尔各答，毕业于加尔各答大学院长学院政治系，在美国罗切斯特大学获政治学博士学位，长期供职于加尔各答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曾在美国、欧洲、澳大利亚多所大学担任访问教职，目前是加尔各答社会科学研究中心的荣誉政治学教授和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教授。查特吉已出版关于印度历史、社会和政治的著作有，《民族国家及其碎片》《一种可能的印度》《被治理者的政治》等；以及两本用孟加拉语写成的评论文集《历史遗产》《对象与系统》；同时查特吉还是一位著名的剧作家，已用孟加拉语创作了六部戏剧并公演。
他的写作收录于如下中文出版中：
《我们的现代性：帕沙·查特吉读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民族主义思想与殖民地世界》（译林出版社，2007）
《發現政治社會 : 現代性、國家暴力與後殖民民主》（巨流，2000）
《政治社会的世系》（西北大学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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